【看中国2013年09月18日讯】那段历史仅仅过去36年,50岁以上的中国人几乎都还有深刻的记忆,可那段历史已经模糊,残存于当事者的脑海中,很多人不愿提起,迄今为止,没有一部影响深远的影视片,没有一本反思深刻的书籍,也没有一座官方创办的博物馆。这是一段被否定的历史,但又那么讳莫如深,欲言又止,遗毒至今影响着这个国家,年轻的一代已经不太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重庆,这座巨大的西南都市,曾经的战时陪都,现在的直辖市,3000多万人口,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中心区域,有一座建于1957年的沙坪公园,在公园的西南角,有一扇生锈的铁门紧闭,锁在里面的是一座荒草丛生的墓园,非常不起眼地隐蔽在一个小土包上。即使是天天在这里晨练的市民,经常在这里唱红歌的群众,很多人也不知道这座墓园,或者说不清楚这里到底埋葬的是些什么人。没有多少人还关注这处墓地,荒草已经将它掩盖,历史已将它遗忘,但这里却是中国仅存的一座红卫兵墓园,准确地说是中国仅存的一座基本保存完好的文革武斗墓群。荒草之下,覆盖的是一段谁也不愿提起的往事。
斑驳的墓碑,丛生的杂草,113座墓下大约掩埋着404名文革武斗死难者,他们大多死于1967年和1968年,文革时期重庆武斗最惨烈的年份,这些根正苗红的工人和学生们不是死于抗击侵略者,也不是死于战争,他们死于同样“誓死保卫毛主席”的另一派红卫兵,死于癫狂年代中的同事、同学、朋友、亲戚之手。
墓园位于在公园内水泥路旁的一个小土包上,周边没有任何标志,要不是事前看过照片,很容易错过,一块新立的石碑标明这里是重庆市文物保护单位,铁门紧闭,根据里面的杂草高度,可以判断出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也许唯一的进入办法就是翻过铁门。
打扰了,诸位死难者,请原谅一位好奇的游客翻墙而入,我无恶意,只是想更近地触摸那段历史。
这是一个荒芜死寂的世界,但你的耳边似乎会响起高音喇叭里的革命歌曲和口号,脑海中会浮现出挥舞的红旗、满眼的黄军装,从那个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年代到这座荒草丛生、静得出奇的墓园,四十多年了,墓主人们应该也习惯了。茂密的荒草掩盖了仅有的一条小路,昨夜的暴雨依然在杂草上留有水珠。
所有的墓碑都称不上精致,大多是红砖外抹水泥,很多都已经风化剥落,但大多数墓碑都高大,形似人民英雄纪念碑,草书的毛体在墓碑上随处可见,绝大多数墓碑都座西朝东,也许寄寓着是墓主永远心向红太阳的拳拳之意。
回顾一下那段历史吧,2011年的重庆“打黑唱红”出了名,2012年的重庆“翻天覆地”又出了名,但很多人不知,45年前重庆的文革武斗也是惊动中央的。这座著名的西南重镇、国家军工生产基地,在1967年夏至1968年夏一年左右时间的武斗,见于官方记载的就有31次,动用枪、炮、坦克、炮船等军械兵器计24次,至少645人死亡,曾以一夜间打了一万多发高射炮弹的纪录惊动了中共最高层而闻名全国。
时光倒回1967年的重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轰轰烈烈地分为两大派进行,当权的“八一五”派得到驻军支持,枪枝弹药充足,在野的“反到底”派占据了最重要的军械制造厂,装备占据优势,由于两派势均力敌,重庆那个夏天的撕杀就格外带有浓重的血腥味。
“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而牺牲”,“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的斗争,从1967年4月份的辩论开始,迅速升级为斗殴、武力冲突、千人武斗,到了当年7月8日,首次使用了枪弹,打死9人,被称为“打响重庆武斗第一枪”,随后,重庆武斗全面升级,从使用小口径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手榴弹到动用坦克、高射炮、舰艇,从巷战到野战,规模越来越大,死的人越来越多。
据当事人回忆,1967年8月8日,望江机器厂造反派用3艘炮船组成舰队,沿长江炮击东风造船厂、长江电工厂及沿江船只,打死240人,打沉船只3艘;8月13日,两派在解放碑激战,交电大楼及邻近建筑被焚毁;8月18日,沙坪坝区潘家坪发生大规模武斗,双方死亡近百人;8月28日,歇马场发生3000多人的大武斗,双方死40人……1967年的夏天,重庆成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除了规模越来越大的武装冲突,重庆武斗最惨无人道的事就是互相杀俘虏,1968年6月29日至7月1日,两派激战三日,“反到底”派惨败,70多名战斗员当场死了4个,7名俘虏也也被“八一五”派枪毙,而“反到底”派也枪毙了4名“八一五”派的俘虏,要知道这些所谓的俘虏,在文革之前,大家都是老老实实的工人、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有妻儿父母的普通人。人性的恶一旦被挑起,真的十分可怕。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难理解当时的情形,都是同事同学,都是学毛语录,无冤无仇,为何一定要刀兵相见,一定要你死我活,如今我们已很难鉴定谁对谁错。总之,埋葬在这里的普通人都死了,死在了同事或同学们的枪弹下,死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之中,曾经热血的青年只能被荒草覆盖,被历史掩埋,谁都不愿意揭开这个疮疤。
沙坪公园红卫兵墓园里共有113座墓,其中6座是早期的军人墓,有的墓没有碑,或者碑文已经风化不可考,这座墓园大约掩埋了404名武斗死难者,从14岁到60岁,普通工人占了一大半,这与重庆的兵工厂和产业工人多有很大的关系。
看着墓前那些曾经年轻的面孔,无比感慨,他们的死在疯狂的大时代里只是一个小气泡,瞬间已经破灭,但他们的死对于活着的亲人来说,却是永恒的痛,家庭生活被彻底改变,子女失去抚养,父母得不到赡养。
“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十八冶革委会建设兵团,1968.1.25”,他们的墓碑上大多刻着“烈士”、“为人民牺牲”之类字样,可到了今天,又有谁还会认为他们是“烈士”、“为人民牺牲”、“虽死犹荣”呢?
墓园内的大多数墓都是合葬墓,最大的墓埋了37人,分三层掩埋,层与层之间用预制板分隔,多数合葬墓的主体设计是模仿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而这座墓是模仿人民英雄纪念碑最为逼真的,墓基四周还环绕着磨石栏杆。只是当年都忙于阶级斗争,工程的质量实在差劲,墓基四周的栏杆已经只见地基,墓碑上水泥已经剥落,字迹已经模糊,再加上不知哪个年代的涂鸦在墓碑上,这座本想“庄严肃穆”的墓碑,如今在杂草中显得不伦不类。
那几个斑驳的文字还显示着当年的激情,“可挨打,可挨斗,誓死不低革命头”,而另一面的字应该是:“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能丢”;“砍头何所惧,革命志不移,敢上刀山下火海,誓死保卫毛主席。”对于今天热衷网络游戏、追逐iphone、向往出国的年轻一代来说,这样的口号是难以理解的。我们无法责怪父辈们,在癫狂的年代,仅有的一点良知和理性也会无奈地被打磨干净,人性的恶被发挥到极致,坚持真理的如张志新般被割喉枪毙。
重庆原来有三处红卫兵公墓,另两处已被毁掉了,在文革中受迫害的老人认为红卫兵公墓是文革的耻辱柱,曾经强烈要求毁灭这个幽灵,它也几次险些被拆掉,上世纪70年代末,曾在“文革”中受过迫害的重庆一中某校长,亲手把埋了几十人的红卫兵墓炸了。如今重庆市对墓园确定了“三不原则”:不拆除、不宣传、不开放,2009年底,“红卫兵墓园”被列为重庆市文物保护单位。
时至今日,集体的癫狂已经过去,无论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有碑文的,无碑文的,躺在墓园里的这些人早已变成了一段历史,除了个别墓偶尔会有亲人过来祭奠之外,大部分已成荒坟,随着老一辈逐渐逝去,越来越少人会知道其中的往事,会去了解那个血雨腥风的夏天。
今天的我们已经很难理解参与武斗的他们,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年,他们大都上有老下有小,他们都号称为了保卫领袖,他们无冤无仇甚至是朋友亲戚,可他们用言语批判对方,用枪炮攻击对方,用酷刑折磨“俘虏”,甚至肆意枪毙“俘虏”。
翻墙出来,我再回望一眼那座荒芜的墓园,重新回到正常的社会,但我的思绪还没有回来,我知道有些人对那段历史,对那位领袖还充满了回味与崇拜,对当今的社会深深不满,我不了解他们的往事,更不理解他们的想法,但这些死难者也许是最公正的历史见证。
离开沙坪公园时我在想,文革是中华民族的浩劫,可为什么这个曾经武斗死了这么多人的城市,文革的余烬又能差点被点燃呢,历史上同样的梦魇反复出现并不少见,谁能保证在这块土地上,不会又上演同样的悲剧呢?能阻止悲剧的唯一办法也许就是制度——把权力关进笼子里的制度。
沙坪公园门前的一处交巡警平台,重庆薄王时代的主要政绩之一,说实话,重庆的警察也挺辛苦的,24小时风餐露宿,精神高度紧张,其实如果一切可以按照制度来,又何必如此呢。
为了写这篇博文,我特地将拍摄于1980年的电影《枫》找出来看了一遍,这也许是中国唯一一部正面描写文革武斗的电影。讲述的是一对青年恋人文革后分别加入了势不两立的“井冈山”派和“红旗”派,分别成为骨干,最后在武斗战场上相遇,女方所在的“井冈山”派战败后跳楼身亡,男孩从此变成了逍遥派,谁知两三年后“井冈山”派重新掌权,男孩又被作为现行反革命枪毙。电影的结尾,在他们的坟前,一个小女孩好奇地问爸爸:“叔叔阿姨是英雄吗?是烈士吗?”爸爸回答,“不是,他们是历史,历史的教训!”是的,躺在红卫兵墓园的这些人也是历史,一段可悲、可叹、可怜又可笑的历史。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上帝派耶稣来救赎世人,洗清罪恶,进入天国。看来罪恶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有罪的人一样可以进入天国,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能忏悔,说出隐藏在心中的罪呢?
可惜......
(本文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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