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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坪大月份引产一周年回望:如果还活着,她应该会爬行了
去年陕西安康镇坪县发生的大月份引产事件,如今已经过了一周年。“划伤评论”约请全国最早介入此事报道的记者,来讲述一年前那桩惨案,那是一桩整个国家都无法回避的惨案。正如记者在自己讲述里说的,“我只知道按现在社会发展的程度,这种野蛮的事是不容易再现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也不会作出这样的事。”
文/图:田德政(腾讯微博:@田德政)
一
岁月如梭啊,一晃就过去一年了。如果镇坪大月份引产事件中的那个孩子活着的,现在应该有十个月大了。十个月大的孩子正在呀呀学语,正在爬着学走路了吧。可是,一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她柔嫩的躯体化为泥土,淹没在尘埃里。
那天,好像是一个星期天,当天早上接到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称自己是镇坪县曾家镇的人,她的嫂子冯建梅头胎生的女儿已经五岁了,因为第二胎准生手续没有办好,怀孕将近8个月的了,今年天被镇上的几十名干部强制拉去引产,希望媒体能够帮忙。
接到这个电话后,我想,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能帮这个忙,就尽点力吧。就给当地我熟悉的一个干部打了电话,我没有大道理跟人家讲,我知道讲大道理也没有用,我就把救人就是积德行善的想法给他说了一下,然后我又重复了一下我的意思:我们都是平凡的人,一辈子能做出一件挽救人生命的事情,确实是我们没有白活的资本。那位干部答应了我的请求,说是给镇上的干部说说看,能否通融。
过了一会,那位干部给我回过电话说,田站长啊,我已经跟镇上领导联系了,还是你直接给他们说说,要比我从这儿说会更合适。我猜测,他可能是碰了壁。
于是,我直接给这位镇长通了电话,电话里,这位镇长很客气,跟我说,自己原来也从事文字工作,也很爱写东西,曾经是文学青年,希望以后多交流 ,夏天快到了,欢迎进山来避暑。扯了半天,说到正题上,那位曾经的文学青年的镇长说,这个请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尊重家属的意愿,决不会鲁莽行事的。
我为了达到积福行善的目的,说了一句吓唬人的话,我说,陈镇长啊,这个事如果真的强行搞的话,最后的结果,我怕你也承担不了啊。我不记得当时那位陈镇长是怎么答复的了。
过了不久,开头给我打电话的女子又把电话打了过来,我就把陈镇长的表态给她说了,安慰她说,放心吧,你只管去把嫂子领回来就行了,他们没有那个胆量强制。其实说这番话,我也是没底的,我只知道按现在社会发展的程度,这种野蛮的事是不容易再现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也不会作出这样的事。
二
可是我错了。
第二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6月4日。早上我还在刷牙,冯建梅的小姑子把电话打过来说,我嫂子在今天凌晨被强制引产了!我能说啥呢?我什么都不好说了。挂了电话我只好继续刷牙,那天刷牙时间很长,嘴里牙膏的泡沫变成红色了,牙龈刷出血了。
作为一个新闻老兵,我知道这样的稿件是很难见报的,一来涉及基本国策,二来涉及人的基本权利,但我还是决定去采访一下。发不发是报社的事,写不写是我的事。
于是通过当初的那个女子,索要了冯建梅丈夫的电话。小伙子和我们约好,在半路的一个小镇上碰头。
见了小伙子,他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女孩有些腼腆,想给她拍张照片,她总结扭扭捏捏的。小伙子给我递了一支“苏烟”,我很吃惊,我平时也就抽十几块的烟。他刚刚从内蒙回来,说是回媳妇的娘家办准生手续去了。
小伙带着女儿上了我们的车,边走边聊,他说,爱人是内蒙人,他们在内蒙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关于妻子被强行引产,直接的话题,他说的不多。他告诉我们,早就知道妻子二胎怀的是个女儿,但全家都不介意,反正现在生女儿有生女儿的优势。我们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就到了他位于曾家镇的家中。
家里是才建不久的一栋三间两层的小楼,印象中地面没有铺地板,水泥地面。地上的大箩筐子里晾着竹笋、香菇之类的。老汉一提儿媳被强制引产的事,就裂着大嘴哭了,说的方言,我听不太懂,大意是,我上了年纪了,要是年轻,我就跟他们拼了。老汉说,那天镇上来了几十个干部,儿媳挣扎着不上车,他们用衣服包住儿媳头,抬上车拉走的。
为了求证老汉说的话,我就去问了一下隔壁邻居,一个女的面无表情的坐在家门口,问她什么,都摇头不语,不像是弱智,但表情有些怪诞。让我联想到范小青的小说 《黄泥街》里的那些人物,麻木,怪异,感受不到温度,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三
我们就到了镇政府,工作人员称陈镇长到县上开会去了。据了解,曾家镇当时没有镇委书记,由镇长主持全面工作。也有人说,陈镇长很强势,来了不久就把“一把手”镇委书记给挤兑跑了。这是道听途说,无法求证的。
一个姓龙的,自称是镇委副书记的人与我们见了面,他把我的记者证详细查看后,交给办公室的一个女的,让她复印保存,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有十多分钟。无所谓 的,你看就看吧,你网上查就查吧,只要你愿意接招就好办。
经过这一番折腾,龙书记让办公室给我打印了一份材料,大意是说,根据国家相关规定,在当事人“思想情绪稳定的情况下”,终止了一起计划外妊娠事件。其他的,人家龙书记也不愿意透露。
于是驱车直往镇坪县城,中午饭是怎么吃的,记不清楚了。赶到镇坪县医院是下午三四点了。医院楼梯口有县里的干部监视着,好歹人家仅仅是监视,并没有阻拦。我就进了冯建梅的产房。
一个比较清秀的女人躺在病床上。一听说是记者采访,有些激动,有点语无伦次。就把镇上的人如果抬她上车,六七个人逼捉着她的手在引产手术书签字,她又是如何反抗的,都讲了一遍。最后她揭开被子,让我们看了一下她腿上、胳膊上、手上的一些青紫印痕,说是在反抗过程中弄伤的。
产房里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女人坐在床边不说话,据说是当事人的亲戚,也是镇上的干部,问什么都不大说话。另一个富态的女人,自称是产妇的大姑姐,主动的向我介绍了一些外围的情况,因为她不是主要当事人,就没有作深入的交流。她手里拿着那个苹果手机,欲言又止。
在病房采访完毕,天色不早了,联系陈镇长未果,县上其他分管计生的领导又不愿意与媒体见面。听说(仅仅是听说),当时该县宣传部的常委部长W暂时代抓计生工作,可是宣传部的人说,部长的孩子要参加高考,看望孩子去了。当晚就住在镇坪县城,暂且不表。
四
翌日,再联系陈镇长,他终于答应和我见面。
第二天中午,在曾家镇政府见到了陈镇长,中等身材,墩实,脸略显黑,看着精明强干的样子。继续谈了一些与写文章 有关的话题,说了一些与此前那份情况说明意思差不多的内容。我想,写稿子这些内容也就差不多了。
因为想着跑这么远,就写这样一篇稿子,太浪费时间精力了,看到山里边有养蜂的人,觉得比较有意思,就顺便问了陈镇长一下,他爽快的派了一个驻村干部,给我领到深山里一个养了几百箱蜂的老汉家里,进行了半天的采访。
当天下午接到另一个县城的新闻线索,就又赶到另一个县城去了。晚上竟然听当地干部说,镇坪县的W部长也在这儿,看来她说看望高考的孩子是骗人的。
当晚在宾馆把两稿子都写好了。深山里的养蜂老人的故事,没有负面影响,很快就见报了。镇坪大月份引产的稿子交回去一个多星期不见动静。这时网上关于此事的议论,已经沸沸扬扬。
这时官方出来表态了,称此行为不妥,以后要“坚决杜绝大月份引产”,有了官方的表态,这稿子有了“尚方宝剑”,终于能够在平面媒体出现了。
事后有同行告诉我,当天夜间强行引产的时候,他就在该县,县领导们正在开会,有人报告说产妇情绪十会激动,反抗激烈,砸坏了医院的设备。县上分管的领导平静的说:“作好安抚工作。”
有官员称,安康的领导到北京开会,会上的领导一听说安康来人了,总是要先问一问大月份引产是怎么回事。更有传说,说是镇坪县有官员想到某国考察,某国大使馆一听说是镇坪的,立即拒绝签证。
有在英国的网友发微博称,许多英国女人坐公交时看到那张极度震撼的图片 后痛哭起来。这才想到,冯建梅大姑姐当时为什么欲言又止了。
稿子见报后,连一些安康的官员也说,曝光的好,这事太野蛮了,太没人性 了,简直是断子绝孙的行为。看来,连他们自己人都看不惯了。
有时候,走在路上,看着别人抱着个娃,想这孩子是多么幸运啊!如果人家不想要你出生,
简直比杀个鸡还简单。
背景:
陕西安康孕妇遭强制引产事件是2012年6月4日因陕西省安康市镇坪县曾家镇渔坪村孕妇冯建梅无法支付超生二胎的四万元罚款,而发生的一起被镇坪县计生部门强制引产的非人道事件。孕妇冯建梅体内胎儿已经发育7个月,接近成熟。
类似事件:
@出版人邢海鸟:这是她的第一胎,因为没有办出《计生服务证》就被强拉去堕胎,因为孩子太大了即将临盆,计生委就将孩子绞碎,为了逼迫她缴纳堕胎费就将孩子的尸块放在她的面前!纳粹都自叹勿如!禽兽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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